首页 草木大隐文集 下章
独抒性灵见精神,反映现实在艺术
 《新齐谐》(又名《子不语》)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袁枚的文言笔记小说集。它所记叙的故事深刻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突出地表现了作者的思想倾向,具有一定的反封建的积极作用;在艺术技巧方面也有独到之处。然而,历来对于《新齐谐》的评价是不一致的。有人认为它“尽是拿仙鬼禽兽与人纠的笑话来开心”(杨鸿烈《袁枚评传》);有人认为它“记述鬼怪的恐怖,与‘托鬼言志’迥不相同”(刘叶秋《历代笔记概述》);还有人认为它“是供无聊消遗的神鬼怪异之谈,没有什么思想价值”(游国思《中国文学史(四)》);甚至有人干脆认为它“直付之一炬可矣”([清]愈鸿渐《印书轩随笔》)而加以全盘否定。

 上述各种看法,未免有失偏颇,实在令人难以苟同。尽管作者在《新齐谐·自序》中表明“文史这外无以自娱,乃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是为了“以妄驱庸,以骇起惰,”且于卷首自题“戏编”,但是,我们全面阅读《新齐谐》,深入其中仔细玩味,就不难发现作者思想的闪光和艺术的奇彩。

 广泛‮实真‬地反映当时社会现实是《新齐谐》思想内容的重要表现。

 作品涉及社会的各个领域,或间接或直按地勾画出“种种人间像”如卷九《地藏王按客》写间的势利;卷十《狮子大王》写鬼吏制造冤案;卷廿三《饥荒州府幕友》写冤魂;续卷八《鬼买缺》写间买官鬻爵;续卷七《韩六》写冥使亦如人间,狱讼不论输赢,总需使费。涉及间地狱,实指人间社会,影当时官府的黑暗和‮败腐‬。而卷五《钱县丞》写官府陋规得百姓鬻儿卖女;续卷六《赵友谅宫刑一案》反映了封建社会“连坐”或“株连”的法律和残酷刑;卷廿一《江都某令》写人间官吏贪财索诈,以权谋私,更是对封建统治的直接揭。江都某令为了给儿子捐官,竟然不惜在死人身上大发其财。某富户家奴因口角‮杀自‬,县令拒不验尸,坐待尸体腐烂,富户无奈,只好上三千两银子,他这才前往。到达现场,他又故意寻衅,再诈索四千两。一条命案,诈了七千两银子,他的儿子也因此当上了知县,再如卷三《李半仙》嘲讽了封建官吏的势利,《炼丹道士》记叙朱道士化张宗伯(尚书)百万不义之财,《阎王升殿先铢丸》指某官吏“不食牛,何以独食人?”都有深刻的含义和较高的认识价值。

 封建官场如此荒唐,社会风气亦很糟糕。如卷九《裹足作俑之报》,卷十一《李百年》、《风水客》,卷十二《鬼借官衔嫁女》,明显是讽刺社会恶习之作。卷廿一《奇骗》,卷廿三《骗人参》、《偷画》、《偷靴》、《偷墙》等篇,将当时尔虞我诈的世道人心揭无遗。如卷十四《科场二则》写科场笑话,卷廿二《狐道学》斥理学虚伪,卷廿三《石膏因果》讥庸医杀人,卷六《常程生》言陈生虽为人师却居心,竟然趁机其弟子,卷廿三《铁公》讽悭吝贪富翁,卷九《真龙图变假龙图》嘲笑官僚主义者,卷廿一《三姑娘》描写一个名神通广大,受到朝廷高级官员的庇护,以致那些擒获大盗数以百计的武艺高强的吏役也对之无可奈何,都从不同的侧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面貌。

 《新齐谐》还展示了一幅生动的人情风俗画。尤其续集十卷真可当做一部别致的风俗志。如《女鬼守财待婿》(续卷二)反映丈母娘看重女婿的风俗;而卷七《勒勒》所记,木匠暗置木偶于屋梁作祟报复东家的靥魅术,作为一种迷信的风俗,至今在一些老木匠中仍有传。《京中新婚》(续卷六)《梁代新妇》(续卷二)记录了当时京都和杭州的婚礼;《夜航船》(续卷六)的故事,则带有浓厚的浙东地方色彩。如卷廿一《魇婆》《黎人进舍》《割竹签》《暹罗驴》《倭人以下窍服药》《中印度》,卷廿三《喇嘛》,续卷四《浮提图》《头形如桶》等,对少数民族和外族风俗也有所涉猎。

 再如卷十九和续卷十的《女化男》各一则,卷廿一《石男》,卷廿三《假女》,记载了人类‮体身‬的病理现象,这从科学角度来考察,是不足为奇的事实,至今民间仍然时有关于“人”“二子”的传闻。卷廿一《蔡京后身》,卷十七《清凉老人》,卷十九《兔儿神》,卷廿三《双花庙》,续卷六《多官》,对‮态变‬心理和同恋现象有所描绘。再如卷二《关东人以人为饵》,卷十二《人熊》,卷七《大人攫女》,卷十九《熊太太》,卷二十《鼠食牛》,记载的动物界奇闻与当今世界动物界的一些传闻和未解之很是相似。如此等等,其例比比。

 由此可见,《新齐谐》所反映的社会生活现实是‮实真‬的,并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

 《新齐谐》的思想内容的另一重要表现是具有强烈的反传统精神和个性解放意识。这种精神实质和思想核心是建立在人本主义思想基础之上的。卷一《汉高祖弑义帝》云:“高祖弑义帝,嫁名项羽,而与诸候讨弑义帝者”“羽讼于上帝”“以坑咸卒二十万,使帝震怒,戮于山,迟二千年方得诉冤。”遗责了滥杀之罪。卷二《关神断狱》写关帝“宁受不灵之名,以救生人之命,“因此”连拔‮级三‬“,表现了以人为中心的观点。

 作者从人本主义思想出发,必然反对传统文化对人的压抑和束缚。这尤其明显地表现于其文学思想和创作主张方面。如续卷五《麒麟喊冤》表现了作者在学术上对义理、考据和词章的不同态度。篇中写到了郑康成署理“文明殿”功曹期间,生造《礼经》注,认为“天子冕旒,必用玉二百八十八片,”“祭天祀地必服大裘”,使得“天子之头几乎死”,“天子之身几乎遏死”;并认为“郊天必剥麒麟之皮蒙鼓,方可奏乐”,这样,“郊天一回,必杀一麒麟”;还认为“天子劝农必与王后同行”,于是“行不逾阈”的弱质妇人,也不得不披霜冒雪,长途跋涉。结果搞得天上人间人兽不安,怨声载道,“致使上帝动怒”,从此文明殿中撤去注疏。篇中还宣称即使“六经”也“多可疑”,规定“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名号,“致后世隋宫每用烟螺五石,开元宫女六万余人,皆其有也。”这样描写表明了对考据家们穿凿附会,以讹传讹,贻误世人的强烈不。篇中还描写当天帝召见“明心见”的宋儒,代替汉儒署理“文明殿”功曹,只见上来一群人,“有褒衣博冠者;有手执太极圈者;有闭目指心,自称‘常惺惺’者;有招风月,自号‘活泼泼’者;最后四人找一大桶,上放稻草千杖,曰:‘此稻桶也,自孔孟以后,世人难找此桶’。”“太极”是朱儒们鼓吹的“理”的最高境界和标准;“常惺惺”“活泼泼”是朱儒们的习气语(《随园随笔》卷廿七《陈见复先生〈咫离录〉》)。“最后四人”影周陈朱张,而“稻桶”正与“道统”谐音。表现了作者对宋儒的否定,对儒家道经的极端蔑视。在《麒麟喊冤》中,作者还批判了“捆缚天下聪明才智之人”的《四书大全》,对“一遵其说,不讲不读他书”,作“宋儒应声虫”的“今之儒生”,也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在卷三的《石揆、谛诨》中,石揆、谛诨二僧共收弟子二人,一令其学儒,后有人问两弟子优劣,谛诨答道:“学儒不能出周、程、朱、张窠臼,学画能出沈、唐、仇、范之图,学画优也”作者在强烈呼号摆义理、考据两学的束缚,强调‮立独‬创造。

 在《麒麟喊冤》中,作者描绘“文明殿”的上帝“最好诗文”,他所常识的不是宋汉两儒,而是“年轻佻达的李长吉”,“好洒及的白居易”,“豪纵不羁的石曼卿”,上帝召集这些诗人为考据两学相对比说:“著作之才,水也,果有本源,自成江河;考据之学,火也,中无物必附他物而有所表彰,如火之于薪炭也”正如作者曾写过的那首诗(《小仓山房诗集》卷三二《遗兴》):“郑孔门前不掉头,程朱席上懒勾留,一帆直渡东沂水,文学班中访子游”,可见作者既厌恶义理之学,又鄙薄考据之学,而看重的是“著作之才”,倡导的是词章之学。

 《麒麟喊冤》中还斥“时文”为“腐烂之物”“细字小极,古书亦无此模样。”在《地藏王接客》中,借地藏王之口,痛骂三中副车不第而愤愤不平的儒生某“自称能文,不过烂八股时文,全不知古往今来多少事业学问,何无之甚也。”表明作者将时文排斥于词章之学以外,卷十一的《秀发册》中认为读书人应该“求之实学”,并表示对科名的鄙薄,这正是当时“经世致用”的哲学观点在文学中的反映。

 袁枚不仅批判义理考据和时文之弊,而且对某些信奉“义理之学”的儒生给予无情鞭挞。如《全姑》篇揭了“自负理学名”的县令某“以他人皮,博自己声名”的丑恶嘴脸;《狐道学》中对理学家“口谈理学,而身作巧宦”的言行不一的行径,进行抨击;在《夜航船》中,那个自称“一生讲理学”的老学究,受人之后,口口声声喊“伤我父母遗体,死不得见祖宗,”大兴问罪之师,可只消“两百来钱的酒”,怨气便烟消云散,且“高座大啖”,谈笑如故,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作者从人本主义思想基础出发,极力反对封建社会所提倡的主义,对理学家所鼓吹的“存天理,灭人”和“人净尽,天理流行”的说教进行批判,旗帜鲜明地提出自己的“情”说。他认为人的望是合乎情理值得肯定的,情是不可避免的。人们的一切喜怒哀乐和理想追求,原本是情所致:“天下所以丛丛然望治乎圣人,圣人之所以因殷殷然治天下者,何哉?无他,情而已矣。老者思安,少者思怀,人之情也…使众人无情则人类久绝,而天下不必治;使圣人无情,漠漠不相关,而亦不肯治天下,后之人虽不能如圣人之感通,然不至忍人之所不能忍,则挈矩之道,取譬之方,因隐隐在也。(《清说》)”《新齐谐》的许多篇章正是在非难封建伦理观念,肯定人的合理。如续卷二的《沙弥思老虎》记载:五台山禅师某,收一沙弥为徒,在山顶修炼十年,与世隔绝,后同沙弥下山,沙弥连犬牛羊都不认得,禅师一一指告。偶遇一美貌女子,禅师恐他动心,作正告“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沙弥首肯。晚归山里,他对禅师吐“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总觉舍她不得”这个故事表明情是无法逃避的。作者于卷十七《清凉老人》中表明“男女爱,无遮无碍,一点生机,成此世界,俗士无知,大惊小怪”,认为情是合理的,不懂‮女男‬之情便是无知,俗气。卷十一《仙》借仙之口表明“惜玉怜香而心不动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禽兽也。”

 从“情”论的观点出发,作者先赞美‮女男‬间真挚的爱情。如卷六《赑屃》描写了无锡华生与赑屃的真挚爱情,歌颂了赑屃历经千难万险,与华生相爱不渝,尽管那个疥道人从中作梗,肆意阻挠,却不能改变他们的眷恋之情。最终胜利的还是那个生生不灭的“情”另如卷六《喀雄》,卷九《江铁林》等,也都赞扬了超越时空限制,不受生死贵束缚的坚贞爱情,寄托了作者“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理想。

 《新齐谐》不仅从正面赞扬爱情,而且还从反面遗责。如卷十六《全姑》篇写“洁白婀娜”的十九岁姑娘全姑,与其邻美少年陈生私通,被捉到县里以后,又在大庭广众之中,明目张胆地袒护陈生。“县令将陈生决杖四十,全姑哀号泣涕,伏陈生上愿代。”这些行动显然是封建礼法所不容忍的。县令“以为无”,将全姑也“决杖四十”“剪其发”“其鞋”“置案上传观”且“发为官卖”当县令得知陈生贿人将全姑买去,结为夫,竟又捉拿二人归案,把全姑“而杖之”“卖为某公子妾”,将陈生“索嘴数百,再决杖。”使他归家月余死去。一对自由恋爱而结合的夫,被“自负理学名”的县令拆散,‮害迫‬。据说这个故事是根据当时轰动无锡全城的一个‮实真‬的案件改编而成的。作者曾给“县令某”的原型某县令指出:“夫见貌而相悦者,人之情也。即孔孟圣贤,于‮女男‬情之感不甚诛求”,严厉遗责这个县令“办全姑事大煞风景”,“异哉,此岂仁人君子之所为哉”作者还在这则笔记的未尾,给该县令虚构了这样的结局:“未十年,令迁守松江,坐公馆,方午餐,其仆见一少年从窗入,以手拍其背三,遂呼病不食,已而背肿尺许”“未下卒”作者显然带有极其憎恶的思想倾向。

 袁枚不但抨击扼杀‮女男‬情的个别官吏,僧道,而且对于主义的社会源封建礼教,对摧残女的贞节观念,也提出非议,有所否定。如续卷五《郭六》记淮镇农家妇因岁饥荒,其夫出而乞食四方,把老病父母托付给她。郭六靠女工养不活翁姑,乡邻又都不肯帮助自己,不得不公开倚门卖笑。当时许多人斥责郭六不该失去贞节。作者却在文末发表议论道;“余曰:皆是也。孔子曰:‘殷有三仁焉’。郭六改行,箕子为之奴也”“古人于孝克,乐昌公主尚且怜之,而况郭六乎?”肯定其行为无可非议,甚至是高尚的,值得赞扬。卷十六《歪嘴先生》记湖州泮叔,临终请岳翁来,要未婚守志,泮死后,女竟改适。将婚之夕,鬼附女身作祟。教读张先生前出与鬼评理,指出:按照古礼,女虽已婚而未“庙见”,尚可以归葬;“况未嫁之女又何守志之说?”把那个鬼问得张口结舌,“从此女病愈”这则笔记以古礼折鬼,对封建贞节观念作了一定批判。续卷十《谣诌二罪冥观甚轻》借冥府判官口发问说:“古来周公制礼以后,才有人从一而终之说。试问未有周公以前,黄农虞夏,一千余年,史册中妇人失节者为谁耶?”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从一而终”的观念是人为地加给妇女的精神枷锁,对之表示否定,这显然是“离经叛道”的大胆见解。即使在今天,也仍有一定的进步意义。另如卷九《裹足作俑之报》批判摧残妇女身心健康的裹足恶习;卷二《平令》,卷十一《仙》揭了害致残致死的县令和太守,表明了同情最底层妇女不幸遭遇的人道意识。

 袁枚既然具有人本主义思想,也就必然接近泛神论或无神论,进而反对宗教迷信。书中关于神佛的笔记,许多是记叙作者本人亲身经历的事迹,都对神佛作了否定的描写。如卷十九《观音作别》记作者一晨起,因张妈礼拜观音不已,呼之不应,便“怒取观音像掷地足蹋之,并不许家人再拜”卷十三《乌台》记作者之弟香亭任广东肇庆府守,来信称署东有高楼,号称“乌台”,相传为包公听断妖鬼之处,四处砖石封固。前任管厨人某酒醉,揭瓦窥视,当夜狂叫而死,太守也染狂疾,屠戮妾,因此革职。作者闻而大怒,作书答曰:“此说荒唐,若真有其事,则楼神不法甚矣!断非包公旧迹,何不拆而焚之!”特别是续卷六《凡身仙佛俱非真体》记前朝某御史入全州大庙礼佛,取针刺佛之耳,出庙即颠仆而死,其家人即葬之庙门外,“以示戒也”作者写到他曾去过御史墓,看过坟上碑,“但记前朝姓名,而并无此语”,还说自己“虽不刺佛,然剥其所施衣彩十三层,叩其而弹之,亦自觉无礼矣!”但安然无恙,以此证明了这个传说之不可信。这三则故事,表明了作者勇敢的反偶像精神。与之相联系,作者对僧尼也表示了极大的蔑视。卷九《裹足作俑之报》肯定了苏州中丞关于僧尼的一段评论;“世间之有娼优,犹世间之有憎尼也。憎尼欺人以求食,娼媚人以求食。”作者对僧尼“欺人”这一点,还作了深刻揭。续卷四《禅师蛋》,记述心禅师饿了三天,实在打熬不住,连数枚鸡蛋,且作偈语云:“混沌乾坤一口包,也无皮也无,老僧带尔西天去,免得人间宰一刀”郭沫若曾推断说:“好一个饕餮和尚,如此食馋,犹自解嘲,安见其平时不茹饮血?(《〈随园诗话〉札记》)”再如续卷五《凡身仙佛俱非真体》记载:顺治间某寺院众僧为了招引大众烧香礼拜,将一僧扛上香台焚化,用铁条从便道贯其顶,以防头歪。焚前但闻此僧惨叫“我不愿作佛”急告官相验,此僧已死,“莲花座上,血涔涔滴滴。”原来所谓升天活佛,竟是被人用三尺铁条活活捅死的和尚。这对于当时寺庙惑众害命的内幕,确实是“剥其所施衣彩十三层了”卷十三《关神下乩》写关神下乩批某人终身“官止都堂,寿止六十”后此人八十而未死,跽问关神:今寿乃过,岂修寿在人,虽神明亦有所不知耶?”关帝大书:“汝自不死,与我何干?”表明神仙亦不灵验。卷廿二《成神不必贤人》写一作祟之鬼邀李某人同去看戏,忽鬼不见,只听见飞沙走石的声音。不久,此鬼作了关帝,告诉李某曰:“世上观音,关帝,皆鬼冒充。前村中之戏,还关神愿也。所还愿之关神,比我更无赖。我大怒,皆鬼冒充。前村中之戏,还关神愿也,所还愿之关神,比我更无赖。我大怒,与决战而膀之,君独不闻飞沙走石之声乎?”原来堂堂关神亦不过是“无赖”“鬼冒充”,哪里真有什么关神?卷五《鬼神欺人以应劫数》写关神骗人,对神显然具有否定意义。卷一《李通判》写一妖道“炼法易形,图财贪,被雷击致死。”卷八《道士作祟自毙》写一道士觊觎“财帛”,殃及其身。显而易见,作者对宗教是持否定态度的。

 除此之外,《新齐谐》还记载了大量不怕鬼神的故事,勾画了一系列可爱的骂鬼、赶鬼、打鬼、捉鬼的人物形象。何其芳一九五八年主编出版的脍炙人口的《不怕鬼神的故事》一书,选自《新齐谐》的约有十篇之多,居同类笔记小说之首,这从一个侧面反映《新齐谐》对这类题材描写的成功。何其芳在“序言”(1961年)中还着重引用了《新齐谐》卷五《陈鹏年吹气退缢鬼》的故事介绍说:缢鬼“耸立张口吹陈,冷风一阵如冰,齿,灯荧荧青色灭。”陈鹏年这时想:“鬼尚有气,我独无气乎?”于是他鼓劲吹鬼,鬼最后被吹得如轻烟散尽(《何其芳文集》第六卷,‮民人‬文学出版社1984年6月北京第一版)。如卷一《蔡书生》,卷二《叶老》,卷四《豁达先生》(即《鬼有三技过此鬼乃穷》),卷五《捉鬼》,卷六《钉鬼逃》,卷十五《油瓶烹鬼》等,都是写不怕鬼的故事。鬼魁伎俩是一“”二“遮”三“吓”,但只要“见鬼勿惧,但与之斗”,鬼就退缩了,并且认识到“斗胜固佳,斗败也不过同鬼一样,”鬼便反而“畏”之“避”之“逃”之了。人便可以“捉”之“钉”之“烹”之了。续卷四《拔舌鬼》写“蒋敬五之仆阿真,勇而好酒,常随主寓西直门,其地多鬼,人不敢居,阿真居之。夜有鬼披头而来,其方醉,不惧也。鬼舌伸丈许以吓之,真起以手执之,并拔其舌,冷软而绵,鬼大号而去。乃置舌席下。次早视之,一草绳耳”醉汉夜间拔下的鬼舌,次早视之却不过一草绳,仔细想来,鬼的存在是值得怀疑的。再如续卷二《鼠鬼》记崔某住宅,每晚即闻楼上拍案声、捶椅声、饶椅行走声,又如官府出门鬼役拖拍子声”,上楼观它,又空无一物。于是“一邑哄传崔家有鬼”后有几个胆大的家人,扮成牛头马面上楼捉鬼。只见一只老鼠从神龛窜出,尾大如,拖地有声。原来此鼠昔年偷食灯油,被崔某自后捉住其尾,尾皮尽褪逃,膏血沾裹灰埃,天长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作者于篇末风趣地写道:“笑岁月祈祷纷纭,空见鬼也!”其实所谓鬼物乃是人们幻觉和误解而造成。至此我们终于明白了“鬼”是不存在的。

 《新齐谐》不仅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而且,在艺术技巧上也有独到之处。

 第一个突出特点是作者往往在严肃的叙述中,杂以诙谐幽默的人物语言,亦庄亦谐。如卷三《李半仙》写甘肃参军李璇能据物占卜,灵验得很。某吏拿烟管问卜,李说:“管有三截,镶合而成,居官亦三起三倒,然否?”对方首肯。李又说:“君此后为人,亦须改过,不可再如烟管。”问是什么原因,李回答说:“烟管最势力之物,用得着他,浑然火热,用不着他,倾刻冰冷。”将某吏揶揄得“惭沮而去”这很明显地批判了趋炎附势之处世作风。《空心鬼》写周代郎年十四卧病在,忽见乌纱者(鬼)问从者(鬼):“若何而害之?”从者说:“明渠将服卢浩亭之药,我二人变作药渣,伏碗中俾渠入,使可其肺肠。”第二天卢浩亭来了,诊脉完毕,周代郎不肯服药,把昨晚鬼语告诉家人。家人买来一幅钟馗画像挂在堂上,鬼见了笑着说:“此近视眼钟先生,目昏昏然,人鬼不辩,何足惧哉!”原来是画像的人为了取乐添画了一个小鬼替钟馗挖耳屎,钟馗有点怕,微闭着双眼的缘故。其中鬼语切中画者“添足”之弊,真是诙谐得很。《枯骨自赞》写了一枯骨在棺中喃喃作语,有人请来能鬼语的禅师,只见他伛偻于地,良久,谇:“不必睬之,此鬼前世作大官,好人奉承,故时时在棺中自称自赞耳。”批判喜好奉承的官僚习气,真是挖苦入骨。再如续卷四《禅师蛋》中,心禅师所作偈语,也很具有讽刺意味。卷三《水仙殿》,卷十五《鬼宝塔》,则是采用“幽默的妙语”来委婉表现作者的某些观念,使读者有所思索,从而领会个中含义。《雷公被治》写赵某力大过人,匪人不能敌,深感痛恨,群匪欺哄雷公加害于赵。赵用壶投掷雷公说:“雷公雷公!吾生五十年,从未见过公之击虎,而屡见公之击牛也,欺善怕恶,何至于此!公能咎我,虽枉死不恨。”雷公听“噤不发声”,应是心中有愧吧。这是借牛喻善,借虎喻恶,其语之奥妙,发人深思。《水仙殿》末尾有一段对白写道,某对鬼说:“人乃末死之鬼,鬼乃已死之人也。人不强鬼以为人,而鬼好强人以为鬼耶?”这里其揭示“人鬼的区别只在于一生一死。”忽听空中回答说:“我亦生员读书者也,书云:‘夫仁者,已立而立人,已达而达人’。我等为鬼者已溺而溺人,已缢而缢人,有何不可耶?”说完大笑而去。语中含义令人琢磨,鬼语中“立”与“溺”谐音,“缢”又与之同韵,语言上巧妙地进行比照,造成了特定的语境。此鬼为其卑劣行径辨白,虽然引经据典,振振有词,自与“仁者”类比,似乎理直气壮。其意味含蓄,值得咀嚼。《鬼宝塔》写杭人邱老不怕鬼的故事,一天晚上,邱老见十二影往来无定,如蝴蝶穿花,不可捉摸,定睛视,皆美妇也,邱老认为“人之所以畏鬼者,鬼有恶状也。今冶如斯,吾即以美人视鬼可矣”不一会儿,群鬼搭成鬼“宝塔”,“各执大圈齐套颈上,头发俱枝,舌长尺余。”邱老笑着对鬼说:“美则过于美,恶则过于恶,情形反复,极似目下人情世态。看汝辈到底作何归结耳。”说完大笑,群鬼各还原形散去。邱老所言不无所指,耐人寻味。再如卷二《苏耽老饮疫神》写苏耽老因为“滑稽,善嘲人”,所以“人恶之,元旦画疫神一纸其门”,按照迷信观念,是很不吉利的,这年准会有灾难降临。苏耽老如何对待这事呢?耽老晨出开门,见而大笑,疫神归,延之上座,与共饮酒,而烧化之,作者在此设置一个悬念,接着笔锋一转,写到“是年大疫,四邻病者皆祀疫神。其病人辄作神语曰:‘我元旦受耽老礼敬,愧无以报。禳我者,必请苏耽老赔我,我方去。’”于是祭祀疫神的邻人,争着请耽老奉赔作客,苏整天忙于应付酒食之请。他家大小十余口人,没有一个生病的。这个故事真是出神入化。

 第二个突出特点是有的篇目情节曲折,波澜叠起,故事较强。卷十一《医妒》写轩辕孝廉张代奇妒,孝廉“畏之如虎”,后马学士出奇计治之,使为贤妇的故事,情节曲折毕现,跌宕有致。孝廉“年三十无子,其座主马学士怜而赠一姬以延后嗣。”张代“怒以为干我家事”,企图报复马学士。恰逢马学士丧偶,张代“访得某村女悍妒,贿媒妪说马学士娶为夫人”马学士“心知其意,欣然往聘。”婚后,夫人果然凶悍,见马有群姬为妾,大骂而打群姬,马学士令群姬夺打夫人。夫人又哭,马“令群姬击锣鼓而扰其声。”夫人“寻自尽”,马则备一刀一绳祝她“早升仙界”,夫人原本出于恫吓,无可奈何,继而转嗔为喜,敬佩丈夫非凡气概,尽心协理家政,井然有序。张代听说,知道自己计谋破产,于是气忿不已,转向家里客人发。竟有一次破口大骂各位来客。轩辕生束手无策,恰巧客中有一位酗酒的人,乘着醉意打了张代几个耳光并训斥她,扬言要打死她。张代感到畏惧,凶威大损,更加痛恨马学士,转而待马学士所赠姬。此姬听从马学士计策,一味顺从,因此张代不忍置之死地。故事叙述至此可告一段落,但矛盾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接着写马学士借言赠盘费打发轩辕提早入都准备明‮试考‬,暗中却派人他到自已家里,关在后园中读书。设计使张代卖掉赠姬,姬在途中佯装坠桥‮杀自‬,被马学士早已准备好的小舟到后园与轩辕生同居。买主复返索回原银,张代人财两空。过了一,有两位老人“号哭而来”,自称是姬父母,找张代要还女儿。张代无奈,只好赠送大量财帛,好言劝解才罢。不几,县里捕役持朱字牌,以“事关人命”案缉拿张代。这时恰有某人远道而来自称骡夫,报信说轩辕生暴病死在他乡途中,尸体已经掩埋。捕役考虑她家有丧事,暂时宽限几。不久,捕役又来了,张代行贿,将家产典买一空。马学士贿赂媒婆劝张代趁早改嫁,张代应允。媒婆又引来一个英俊后生相亲,张代见了大喜,服丧未七七就出嫁了。刚喝上杯酒,有丑自称“正”,对张代大打出手,怒骂不止。张代自悔曾经待家姬,该遭此报。来宾把丑妇劝走后,张代被人引入房,只见轩辕生“高坐上”,张代“大惊,以为前夫显灵”,跪下求饶,哭诉情委。轩辕生告诉这件事的始末。张代恍然大悟,又气愤又惭愧,于是乎“修德改行”情节一波三折,实是扣人心弦,令人忍俊不。卷廿一《奇骗》写某老翁持数金至某店兑铖,故意与店主品论银两颜色,“嘵嘵不休”一位青年人从外进来。称呼老翁为老伯,说是他儿子托送银子及信一封,交给老翁后;“一揖而去。”接着写老翁拆信自言老眼昏花,“求店主诵之”信中说:“寄纹银十两,爷薪水需。”老翁喜形于,索回前银。打算用这十两银子兑铖。店主过称一称,有十一两三铖。因为怀疑是老翁儿子发信时“匆匆未检,故信上只言十两”,所以存心将错就错,获此余利。当时纹银十两,可兑铖九千,店主连忙兑给老翁九千铖,老翁得了铖走了。这时有旁人点破老人是“积年骗”店主“惊剪其银原为铅胎”只好“酬客三金,求指示老翁住处”找到老翁后,店主抓住就打,说:“汝积骗也,以十两胎银换我九千铖”众人都围扰来问明原委。老翁说:“我以儿银十两换铖,并非铅胎。店主即云我用假银,我之原银可见乎?”店主剪破原银给众人看,老翁笑着说:“此非我银,我止十两故得九千铖,今此假银,似不止十两者,非我原银,乃店主来骗我耳!”众人称这些银子,果然十一两三铖。众人大怒,责骂店主。店主哑口无言,被众人“群起殴之”这个故事情节发展出人意外,曲折回环,峰加路转。店主一念之贪,中老翁骗术,懊恨而归,简直令人哑然失笑。

 《新齐谐》的另一艺术特色便是采用白描的手法勾勒人物形象,抓住主要特征,不作雕细刻,然而却生动传神。以前述《全姑》篇中人物为例,描写全姑“年十九”“洁白婀娜”“通体妖柔,如无骨者”“两隆起,如一团白雪”,着笔不多,却勾画出一位青春少女白皙丰的外貌特征。“私与通”“哀号涕泣,伏陈生上原代”“知不免,私以败絮草纸置中,护芳”这些举动体现了一个女追求个性解放的精神气质。通过外貌特征的描写,一个美貌丰追求自由爱情的少女形象活传神地展现于我们眼前。陈生“私与通”“忍女不已,贿他人买之而己仍娶之”,全姑被杖时他去“抵拦”,表明其忠于爱情,追求幸福,具有一定的反抗精神。县令某“自负理学名”,惩处全姑时“怒未息,剪其发,其鞋,置案上传观之”“乃下堂扯去中物,亲自监临,而杖之”;惩处陈生是“决杖四十”“决杖”“掌嘴数百”致使“归家月余死”且为自已的行为辩白:“全姑美,不加杖,人道我好;陈某富,不加杖,人道我得钱”,言行如此,真是“以他人皮博自己声名”,可见其多么俗而又虚伪。一个封建酷吏的形象路然纸上,呼之出。侠士刘孝廉仗义执言,“入署责令,奋衣出,与令绝”,其情风度也有所表现。卷廿三《铁公》写富翁某“悭吝”,“一不拔”,人称“铁公”这一形象只有概括的描写,留下空白,给人以想象的余地,使人物形象生发开去,这正是白描手法的另一种表现。再如《三姑娘》中对三姑娘的描写也很生动,其例不胜枚举。

 《新齐谐》的语言风格,“清峻通”,是又一艺术特点。作者除了平和畅的情节叙述外,尤其善于对人物环境作精彩的描写,语言朴实自然,清新畅。如卷八《姚剑仙》写剑仙玩剑,“火光自剑端熠熠如蛇吐舌”,卷二十《猢狲酒》写半山云雾,“忽不见席中人,仅各一顶”;卷廿四《花魄》写一“花魄”“鸟声咽啾,有似鹦哥”,“通体洁白如玉,眉间愁苦之状”,虽只寥寥数笔,却很生动传神。正如鲁迅先生所说“其文屏除雕饰,反近自然”(《中国小说史略》)。

 《新齐谐》无论在思想内容还是艺术特色方面,都有不可抹杀的价值。然而,由于作者时代和阶级的局限,使作品的思想内容受到一定的影响。《新齐谐》中亦难免有一些落后陈腐的东西。佛教的生死轮回,因果报应,道教的神鬼符咒,封建的伦理说教,都时有表现。该书有些篇目,尤其是卷廿四《控鹤监秘记》二则,有不妥当的极端自然主义的描写。鲁迅说该书“过于率意,亦多荒侈”(《中国小说史略》)就是针对这方面而言。对于这些东西,作者本人表明“非有所惑”(《自序》),我们就更不必迷信了。关于这一点,还有人论述说:“《新齐谐》一名《子不语》,钱塘袁子才(枚)撰,风行一时,至今未替。余观其叙徐霞客事,以‘霞’为‘崖’,且谓不得于继母,置之死,竟似并此公游记,尚未寓目者,可怪也。”“洵然《控鹤监秘记》,秽,不堪入目,撮而录之,意果何居?此尤为全书之累,清代时有小说之举,如此文字,吾意决当耳。”(《花朝生笔记》,转引自蒋瑞藻编《小说考证》)果如其言,如今许多版本都了《控鹤监秘记》二则。然而瑕不掩瑜,《新齐谐》在整体上是应该予以充分肯定的。

 清人周中孚评价《新齐谐》说:“是编所记,皆游心骇耳之事,为语怪之尤,多得自传闻”,“或文心狡狯,空际楼阁,且鄙亵猥琐,无所不载,然亦有足资劝戒,可裨识见者在,惟当加以淘汰耳!”这种看法是比较中肯的。若是把“亦有””改成“多有”,似乎更确切些。我们对于《新齐谐》的态度应该是“取其华,去其糟粕”(泽东)。

 总之,《新齐谐》并非“尽是拿笑话来开心”“与托鬼言志迥不相同”云云,而以其丰富的思想内容和鲜明的艺术特色成为同类作品中不可多得的珍品,在文学史上应有相当的位置。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我们研读《新齐谐》的某些优秀篇目,对于尊重‮主民‬,发扬‮主民‬,保障‮主民‬,完善社会主义‮主民‬政治制度;对于搞好勤政廉政建设,反对贪赃枉法和一切‮败腐‬现象;对于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树立无神论的科学观念,抵制“歪理说”的惑都具有现实的借鉴作用和极其深远的意义。《新齐谐》往往亦庄亦谐,情节曲折,白描传神,语言清峻通的艺术特点和其简短巧的文学样式,也是当代创作应该借鉴的重要手段和方式。  m.VKexS.Com
上章 草木大隐文集 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