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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接下来的两天,继续赶路。

 路越来越差,渐渐远离人烟,衣服随着温度的降低越加越多。

 植被渐少,目荒芜,路边头一次出现雪山时,宗杭脑袋抵在车窗上,看了足有五分钟。

 雪山长这样啊,跟以前在图片上看到的,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形貌,不一样的,是扑面而来的感觉。

 易飒却对风景没什么兴趣,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外加接了一个电话。

 易云巧打来的,神秘兮兮问她:“飒飒,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啊?”

 路正颠簸,易飒拿手抓住车内顶的扶手:“什么风声啊?”

 “听说丁家人要去漂移地窟干什么事儿,遮遮掩掩的。”

 易飒抬头看车内的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自己那张遮掩的脸:“没听说。”

 易云巧嫌弃她:“你就是太不感了,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说,肯定有什么事发生。”

 易飒心说,是有事儿发生,就是又把你排除在外了。

 真是空负了这位云巧姑姑超强的第六感和敏锐的神经末梢。

 …

 终点站是在一座山脚下。

 无数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道都很细,高原的掌纹般纵横错,又如同扎成扫帚的帚丝,千道万道。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地面并不荒芜,长了低矮的黄绿色类苔藓,还有很多小块的沼泽,周围汪着水,像一只又一只腐朽的眼睛。

 比起一路上的萧索荒芜,这山脚下五颜六,分外热闹。

 色彩首先来自帐篷,大大小小十几顶各帐篷错落分布,里头出来的几十号人,大多数都穿藏装,再加上常年高原作业、风吹晒,比土生藏人还像藏人。

 其次就是风马旗,洋洋洒洒,猎猎舞动,一个挨着一个,几乎铺陈出数里之遥,这规模,简直就是大经幡林。

 下了车,现场一片喧嚣芜杂,有忙着搬行李、搭建新帐篷的,也有久别重逢、互相寒暄的,易飒跟这些人都不,也不擅社,索带着宗杭走走看看,路过其中一间帐篷时,无意间看到,里头还堆着一摞摞崭新的、印着经文的风马旗。

 易飒心中一动,尽量缓步地走到一座风马旗下——这边海拔四千多,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都容易带来不适。

 这风马旗,也是崭新而又刮的。

 宗杭对高原还没怎么适应,只走了这么几程,已经有些了:“有什么不对吗?”

 易飒沉:“所有的风马都是新的。”

 新的又怎么了?宗杭还是没明白。

 易飒给他解释:“这种风马,又叫祈愿幡,上头印着经文,藏族人认为,风把这些经幡吹动一次,就相当于念诵了一回经文,是很有功德的事——咱们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很多都褪发白了,就是因为长年累月天的风吹雨打。”

 “但营地周围的这些,都崭新,还了那么多货,说明就是这两天才搭设起来的,不知道要作什么用。”

 ***

 要作什么用,易飒晚间才搞明白。

 入夜之后,周围本该一片漆黑,但放眼望去,地面以及经幡之上,布莹莹碧,星星点点,蔚为壮观,得漫天星斗都黯然不少。

 好多人都钻出帐篷看稀奇,宗杭也掏出‮机手‬来拍,可惜夜间亮度不够,拍出来的都是憧憧鬼影。

 他在这凑着热闹,易飒却看出了门道。

 三姓把这儿划成漂移地窟下一次“地开门”的重点区域,所以在这搭设了方圆数里的经幡林,而地面以及经幡林上,都撒了夜光粉。

 这玩意儿,白天受到光照,能把光能储存起来,到了晚上,缓慢释放出微弱的荧光,支撑个‮夜一‬半夜绝没有问题。

 营地里,晚上一定会安排人放哨:万一真的地开门,风冲星斗,地上的夜光粉以及那些条条下垂的风马旗就会诡异地乘风而上——有了如此明显的信号,“地开门”只要出现,就不会被错过。

 ***

 晚上没什么‮乐娱‬,用了餐饭之后,各自回帐篷休息。

 宗杭和易飒合住了个双人帐,他没住过,觉得稀罕,早早钻进睡袋感受,觉得人像是被装进了套子里,束手束脚,怪有意思的。

 只是这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

 地面不平,即便垫了防垫,‮子身‬底下还是硌得慌;入夜时间越长,温度降得越低,睡袋裹得稍有漏隙,冷气就丝丝透进来;风特别大,呼啦呼啦,像是从高处的山头一直滚下来,帐篷被扯得朝各个方向绷直,顶上吊着的小夜灯也被带得东摆西晃。

 怪吓人的,四下也没声响,只偶尔有不知道什么方向响起的、低低的咳嗽声。

 宗杭拿手戳戳帐篷:“易飒,这个牢靠吗?万一半夜有狼来,一爪子把这抓个,我可能就被拖走了。”

 易飒在玩钓鱼机。

 百无聊赖,她也就剩这‮乐娱‬活动了:“你香是吗?狼不拖别人,专拖你?”

 也是,他们这个帐篷,位置居中,真有狼来,也应该先扫靠边的那些。

 于是宗杭裹着睡袋,安稳看易飒钓鱼:“易飒,你说这个漂移地窟,危险吗?”

 “没进去看过,谁知道呢。”

 宗杭觉得自己又问了废话,不过,他和易飒都是死了又活的,较真起来,还是漂移地窟把他们复活的——应该不至于再把他们怎么样吧?“亲生”的呢。

 他看了会,心的,忍不住伸手去拿池塘角落里着的闲置钓竿。

 易飒反应好快,一把把池塘盘拽了过去:“干什么?”

 宗杭气结:“四钓竿呢,可以好几个人一起玩,你有没有分享精神?”

 “没有。”

 答得这么干脆,宗杭没辙了,半晌悻悻来了句:“怕钓不过我吧。”

 易飒嗤笑一声:“就你啊?”

 她把池塘盘推过来:“来,三局定输赢,比谁钓的鱼多,先说好,输的人怎么办?”

 宗杭说:“随便你说。”

 易飒也干脆:“穿女装照相。”

 宗杭拍板:“行!”

 于是易飒把先前钓出的鱼一个个回原位。

 宗杭看着她摆盘,忽然回过味来:“不对啊,你本来就是女的啊!”

 易飒捏了钓竿在手上:“哪这么多话?我会输吗?只可能你输,开始了啊。”

 宗杭气了,这明显是被她摆了一道:不过没关系,他凭实力取胜。

 易飒揿下开关。

 嗡嗡声一起,宗杭高度紧张,飞快地钓起一只,又一只,比小时候期末‮试考‬还专注,钓竿的磁头正垂往下一只时,易飒钓竿横过来,直接把他的目标截了胡。

 宗杭说:“哎…”

 易飒头也不抬:“哎什么,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靠抢的。”

 她说到做到,他钓哪个,她抢哪个,专注跟他捣乱到最后一秒。

 第一局,宗杭输。

 第二局开场,易飒甩着钓竿,像甩人的小皮鞭:“我忘了说了,女装,由内到外,要全套。”

 宗杭没吭声,目光炯炯,有成竹。

 开关一揿,嗡嗡声又起,易飒得意忘形,疏于警惕,才刚钓起一条,宗杭钓竿一扔,上手就抓,薅萝卜一样,一把抓起七八条。

 易飒说:“哎…”

 宗杭得意洋洋:“社会就是这么残酷,要变通,要动脑子。”

 第二局,打成了一比一平。

 决定胜负的第三局来了。

 外头的风更大了,风马旗的猎猎声似乎无处不在,宗杭觉得,决战紫之巅可能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摆盘已经就位。

 还是易飒负责揿开关。

 她的手慢慢伸向开关键:“准备好了哦,三、二…”

 “一”还没数出来,烈的战况已经开始了。

 是的,社会是残酷的,要变通,抢什么鱼啊,最稳妥莫过于一锅端,抢玩具机呗。

 宗杭还以为,只有自己想到了。

 可怜劣质的塑料玩具机,在四只手的大力掰扯下,已经变形了。

 宗杭用尽力气,把玩具机往自己怀里:人要为自己的命运奋斗,打死他他也不想穿女装。

 易飒的胳膊不知道怎么长的,居然从他‮子身‬下头硬钻过来,一把捞住了玩具机,另一只手隔着睡袋,在他侧‮劲使‬一捏。

 宗杭拼命蜷躲,分出一条胳膊来御敌,同时大叫:“犯规!你犯规!”

 …

 再然后,咔嚓一声塑料裂响。

 两人都不动了。

 抢起来的时候没觉得,一停下来才发觉气得厉害:高原上别剧烈运动不是没道理的,只这几下子,人都要缺氧了。

 宗杭趴着大口气,无意间一瞥眼,忽然发现,他和易飒的一条胳膊,是钳在一起的。

 大概是争抢的时候太过投入了,你想制住我的胳膊,我想制住你的,勾住了之后各自往两边回拽,就再没分开过,而另一只胳膊…

 都死死抓着那个钓鱼机,活生生把人家掰裂了。

 宗杭心里一动。

 老实说,这姿势,合起来看,好像两个人比了个心哎。

 他的心忽然砰砰跳个不停。

 一定是高原、运动、缺氧的关系,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易飒转头看他。

 她抢得披头散发的,暂时没力气爬起来,于是吹起挡住脸的一缕头发,用睥睨的眼神碾他:“看什么看?”

 宗杭说:“易飒,你…”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啊?

 不好不好,太委婉了,是他爹那一辈的表达方式了,老土。

 ——你想不想个男朋友啊?

 不行,太怪了,哪有这么问的。

 应该换主语,不能用“你”,要用“我”开场。

 “我…”

 ——我喜欢你。

 是不是太生硬了?要么加个程度修饰词?

 ——我有点喜欢你。

 但是“有点”,她会不会觉得程度不够?

 易飒奇道:“我什么?你舌头打结了吗?有话说啊。”

 宗杭结巴:“我觉得…这个钓鱼机,质量不太好…”

 话到一半,帐篷外忽然响起了响哨声。

 这哨声极尖厉,像是要撕裂耳膜,而且不止一道,很快又响起一道,再一道。

 最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营地里散布在各个方位放哨的人不止一个,而且每个人都配备了响哨,这就表明,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异常情况。

 会不会是…地开门?

 易飒只僵了一两秒,就听到了陆续的人声,有人大叫:“那!就那!”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撑地跪起‮子身‬,爬到门边一把拉开门链,把头探了出去。

 她看到远处的夜空中,升腾起一截幽碧荧亮的颜色,像烟囱里的烟气直冲而上,那一处的风马旗如同绷紧的弦,被扯成圆弧状,直直指向夜空。

 江如帚处,地开门,风冲星斗。

 ***

 被浸成荧绿的月光下,所有人也如同脉脉细,向着唯一的一个方向披漫而去。

 易飒和宗杭也在其中,他们着装的速度慢了点,出来时,已经被急迫的大队人马落到了后头。

 紧赶慢赶到跟前,一片人声鼎沸,只听到不断有人嚷嚷“”、“这个

 在哪呢?易飒被挤在了人群外,看不见。

 她退后两步,耳朵里一片杂声,无数道手电光横七竖八打,像小时候去过的迪斯科舞厅里张挂的彩球灯,在这旷野间不断旋转亮光。

 这场景,似曾相识。

 好一会儿,人群才在丁盘岭和丁长盛的斥声里慢慢安静,空出一条道来。

 丁盘岭朝她招手:“来,飒飒,你过来看一下。”

 易飒拉了把宗杭,两个人一起过去。

 视线尽头处,有个黑黝黝的,不算小,比城市的井盖口还大些,被周围的夜光一衬托,愈加森暗黑。

 凑上前去,还能感受到气流的上冲,只不过强度渐弱,地开门时最刚猛的那一下子,应该已经过去了。

 丁碛站在边,正拿着强力手电往下照,这种手电,往常照个两三百米没问题的,但这像是能“吃”光,手电光下去几十米,就没亮度了。

 又有人折了照明下去,一样的结果,连响声都没听上。

 丁盘岭皱着眉头问丁长盛:“我们的绞绳有多长?”

 “一捆一百二十米,至少带了二十捆,可以拼接,长度应该没问题。”

 丁盘岭嗯了一声:“把电滑轮拖过来,先安排个人下去看看。”

 这话一出,原本窸窣低语的人群更安静了,甚至有不少人,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退。

 情况未明的,又有九六年的霾在先,谁也不想先做那个吃螃蟹的人。

 易飒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上前一步,拽了拽丁盘岭的袖口,低声音:“盘岭叔,我们不到,它不开门,我们刚到,就开了,你不觉得,巧了点吗?”

 丁盘岭笑了笑:“也许,它在等我们来呢。”

 说着,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了丁碛身上。

 丁碛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说了句:“我下吧。”  m.vK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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