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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好意思。”

 “谢谢。”

 当唐啁上车的时候,她开口说了两句,她的鞋沉了许多,还沾了泥,外套沉沉,前面的头发也漉漉的。坐到后座时,脚下的垫子都了。

 开口说话的时候,嘴因为冷直颤了两下。脸也冻得发白,沾了不少水珠,左眼泪痣颤颤,肩膀单薄纤瘦。

 施海盯着后座的她,“没关系的!快把外套下…”

 施辞从车后镜看了唐啁一眼,默不作声地把车子的暖气开大点,然后递了一盒取式棉柔巾给施海。

 施海抓过递给唐啁,“擦一擦。”

 他看着她把黑色衣开衫下,里面那件白色T恤前襟洇了一大片。施海低头看了眼自己,他图省事,只穿了一件衣,现在也不好下来披他身上。

 这时他姐姐轻敲了他膝盖一下,把披在身上的披肩拿下来给她。

 施海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像个传递东西的中介,接了就递到她面前,“快披这个暖一暖!”

 唐啁抬眼一瞧,是一条非常绵软的羊绒披肩,非常女人的颜色,豆沙紫。

 看上去也非常贵。

 她有点踌躇。

 “没关系的,我姐你也认识!”施海说。

 唐啁通过后视镜看了施辞一眼,她专心地关注着大雨中的路况。燕麦色的衣长裙,长发别一边,出漂亮的几何图形红玛瑙耳饰。

 美是很美。

 但穿这样去扫墓吗?

 唐啁不好接这披肩,摇‮头摇‬,“谢谢,不用了。”

 施海见她脸色仍旧沾了水的白,又是一副拒人以千里的模样,只能将披肩收了回去。

 施辞从后视镜里望了唐啁一眼,微微侧头,对施海示意了下。

 施海反应过来,去翻一次纸杯,从保温瓶倒出一杯来,“那喝点热的…这个是…”

 施海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闻到一点微微辛辣又甜丝丝的味道,直男的他不太了解,“热茶吧?”

 “姜糖水。”施辞开口道。

 唐啁接过来,垂头喝一口,烫,甜,辣,很暖和,冰冷的指尖顿时有了温度。

 她捧着纸杯,默默地感受这暖意。

 施海见她喝了,十分开心,就往瓶子里头瞄,也倒杯子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妈呀!这么甜?!这什么东西?红枣,枸杞…哇!姐,你突然养生了吗?承认自己年纪大了吧?哈哈哈哈!”

 他根本不知道女生在每个月特定的时间需要喝点这个。

 也许对生理没有很大的作用,但多少会对心理有点慰藉。

 施辞转头瞟他一眼。

 唐啁抬头看他一眼。

 施海:“??”

 施海:“啊?怎么了?”

 施辞:“你母胎solo我原谅你!”

 施海哗地一声,“别人身攻击啊!我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他用眼尾去瞄唐啁,唐啁早已经把脸转开了。

 她坐得端端正正,把了的羊开衫放在自己的双肩包上,‮腿双‬并拢,鞋子也拢在一起,尽自己全力不去扩大脚下垫子脏的范围。

 比刚上车的时候好多了,至少上半身的肢体语言是松弛的,因为在喝姜糖水,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有一种不设防的天真。

 这个时候倒是乖的。

 施辞眼眸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在后座的唐啁似有所感地抬头,于是她们的眼睛在那一小块镜子相遇。

 施辞睫眨一眨,笑意涌上来。

 唐啁眼神一顿,转开。

 施海在找话题,“清明这三天假你是回家了吗?你家在哪里?”

 “XX县下面的一个村,比较偏僻。你可能没听过。”

 “很远吗?”

 “大巴坐三个半小时。”

 “哦,对了,我听说现在有的地方还可以土葬,你们那边也是吗?”施海觉得这个话题有继续聊下去的空间,兴致地问。

 唐啁盯着纸杯里焦糖体,所剩不多,也没有先前的温度。她慢慢喝下去,才说:“没…都是火葬了。”

 “然后放到墓园里?”

 “不是…”唐啁的黑色瞳仁似有水气,“先火葬完再土葬,葬村里的山里。”

 她爸爸是‮儿孤‬,妈妈是嫁出去的女儿,当年他们的骨灰差点没地方葬,家族里的大家长,还有老人们一开始说什么都不同意,是舅舅带着她去求他们,一次又一次,腿都差点走断了,饭都没顾着吃,看尽了脸色。最后才能把丧事按照村里的风俗做完。

 如果可以,她想把他们带在她身边,就好像父母一直在身边,从未离她而去。

 “哦。”施海忽然想到另外的问题,“咦,我怎么记得你是XX‮中一‬的,你家不是住县城里吗?”

 听到XX‮中一‬这几个字,前面开车的施辞眸光闪了一闪。

 唐啁抬眸又盯了他一眼。

 施海搔搔头,讪讪地。

 无意中暴了他打听了很多她的消息,可是也只有这么一些了,其他的他真的不知道了。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施辞不让这沉默蔓延,开口道:“瓶里还有呢。”

 施海还算反应快,不再抓着这个话题不放,“我再给你倒一点。”

 唐啁睫扬起,默默地望了一眼后视镜里的施辞。

 雨势小了点。

 唐啁开口道:“施老师,您把我放在附近的公站,或者地铁口就行了。”

 施海说:“现在雨这么大,就别客气了,我们也回学校,顺路的。”

 他转向施辞,“姐,对吧?”

 施辞笑笑,“是,顺路。”

 “放心吧,我车技很好。”施辞角微弯,眼睛往后望了望。

 唐啁静了静,没有想出拒绝的理由,只能再次道谢。

 施海很高兴,他再次找了很多话题跟唐啁聊,唐啁回答要不简短成一两个字,要不就不回答,摇‮头摇‬。

 施海倒是不在意,就差没摇尾巴了。

 真是尬聊直播现场。

 施辞暗自叹气。

 施海把能聊的都遛了一遍,终于辞穷了,便去点前面的音乐。

 下一秒,全中国‮民人‬最熟悉的两个声音先后响起来,“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

 “做一名名老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施海额头黑线,“姐,你什么品味啊,车里装这个听?”

 施辞也有点牙疼,“这辆我开的不多,都是丁女士在开的。”

 “这小品我都能背了!她做饭的时候听,在车里也听?怎么没听腻啊!”

 “老头惯的,你有什么办法?”

 “真服了他们!换掉换掉!”施海一边操作一边转头对唐啁说,“我爸妈,就爱看相声小品,不,主要是我妈,我爸纯粹是配合我妈。”

 施海换了一首快的英文歌。

 唐啁凝望着窗外,她根本没去听歌,事实上,她父亲也很喜欢听相声。

 他幼年被人贩子拐走,被卖到了南方的一户人家,后来那家人也不要他了,之后在福利院长大。幸运的是,有好心人的资助,他成绩也还可以,读了师范院校,分配到了母亲的学校教书,与她成了同事,两人恋爱结婚,恩爱了好几年才有了她。

 父亲幼年坎坷,性格却乐观开朗,大概经历了很多不好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能给人带去欢笑的东西。他对语言也很感兴趣,不仅英语学的好,当了老师,还自学了南北好几地方的方言。

 他笑着对唐啁说:“说不定有一种就是爸爸家乡说的话。”

 所以他爱看相声小品,母亲也跟着喜欢了。

 他们特别爱宋丹丹和赵本山这几个作品。

 还爱在她面前表演。

 “我是白云。”

 “我是黑土。”

 “我73。”

 “我75”

 “这是我老公。”

 “这是我老母…”

 还会怂恿她一起加入,

 “啾啾愣着干什么呀,你来演小崔啊!”

 “啾啾来,别害羞,你来说他的台词。”

 那时的唐啁才不愿意配合他们疯,觉得简直傻透了。他们也不在意,乐呵呵的,一个批改作业,一个做家务,嘴巴都不闲着,随便想到哪段,就说哪段,屋子里笑声不断,父母对视的眼神充了年轻明亮的爱意。

 现在想起来就像遥远的梦。

 而她当时并不知道她有多幸福。

 施海本来还想跟她说话,说问她喜不喜欢英文歌,喜欢什么样的英文歌,喜欢哪一位歌手,喜欢哪一首歌。

 这是个好话题。

 只要一开口,后续有无数的话尾可以接。

 可他回头,看到静静看着车窗外的唐啁,他突然就没有任何语言了。

 侧脸真好看。

 鼻子清秀,,高,小巧,像雕刻出来的精品。

 部自然地嘟起,有点天然的娇憨。所以即使她不笑,说话也不热络,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她此时,睫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出神地,发呆地。

 眉目轻锁,似乎陷在一种无可自拔的悲伤里。

 悲伤?

 对,是这种感觉。

 施海拿出了类似写作时捕捉文字的精神在分析着少女。

 可是…为什么呢?

 “哎…”他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刚想开口,施辞的纤长的手指伸过来,敲了下他的膝盖。

 施海一顿,没再说话。

 车厢里只有轻柔的音乐声,在一路的雨中,很快就到了大。

 “姐,往那边开。”施海路地指着方向。

 在宿舍楼停下,唐啁在背双肩包的时候,施海已经先下车,给她打车门。

 唐啁出来时,跟施海说:“谢谢你。”

 “没什么啦,不要客气,你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施海的笑容灿烂。

 这样的表现还有点像样。

 施辞放在驾驶盘的手指敲了敲,倒也不去催施海。那小女孩足足矮了施海一个头,才刚到他肩膀,两人站在一起看着确实有那么一点金童玉女的感觉。

 正想着,那小女孩突然朝这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目光对准她,睫动了动,小小的瓣似乎也动了动。

 是想对她说谢谢吧?

 施辞很轻易地就懂了,她弯了弯眼睛,对着她挥了下手。

 “今天真是意外收获!”施海坐回车里,笑嘻嘻说,“姐,你说我是不是在她心里刷了一波好感了?”

 施辞发动车,反问道:“你说呢?”

 “我觉得有!可惜没看到她对我脸红。”施海酸不溜秋地说,“老舍先生说过,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长话。”

 这哪里是金童?

 “幸亏你长得不难看。”施辞道。

 太蠢了。

 比家里那只傻二哈布丁还蠢。  m.VK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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