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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李之扬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一切,老爷子的牢房虽然没好到哪里去,可也没差到哪里,在省府两级重下,老爷子还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我真的对李之扬心存感激。

 在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把最后一点青菜夹进嘴里。多年的病魔已经将他的‮体身‬摧垮,骨瘦如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当年叱吒商界的模样,似乎和旁边那些待斩的死囚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从眼角光让人依稀感觉到他往日的风采。

 在互相默默注视了半晌之后,老人突然点点头,道:“很好,你就是王动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殷家变得这么有名,不过老爷子的话还是让我开心了一阵子,至少宝亭在家里并不避讳我的存在。

 “我听到很多有关你的传说。”老人慢条斯理地道,他的话让我蓦地想起宝亭易过容的那张脸,那易容术就连称得上是易容大家的我都没有见过,殷家虽是买卖人家,可和江湖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传说中的我该是个贼吧。”我虽然有些无可奈何,可这些都是事实,我不想在我身上披上一层正人君子的伪装:“其实我就是个贼,我曾经有过无数女人,眼‮身下‬边就有两房姬妾,最近还要再娶一个,因为我爱她,而她也怀了我的孩子,我还有一大堆的女奴,在别人眼里,我不是个贼是什么呢?!”

 “你并不是我理想的女婿,”可能是我的直率让老人也变得直率起来,虽然我可能是他目前能从牢笼里解出来的唯一希望:“我一直希望宝亭能够过上平平淡淡的生活,淡之那样的书生才是宝亭理想的对象。”

 老人叹了口气:“可惜我的‮子身‬不行了,而宝瑞年龄又太小,宝亭才不得不挑起宝大祥的重担啊。”老人话语里充了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就像我的父母一样,若非为了让我出人头地,他们何尝愿意背井离乡呢?

 “宝亭的世面见多了,淡之那种书生恐怕很难如她的意了,这我知道。”女儿并没有沿着自己设计的道路前进,这多少让老人有些伤感:“不过她在家里开始频繁地提起你,我就知道终究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女婿的,可惜,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了…”

 我不清楚老人是在试探我,还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管怎样,老人的生命都不会太长久了,因为即便能活着出去,宝大祥恐怕也玩完了,对于把毕生心血都献给宝大祥的老人来说,没有了宝大祥,他生命存在的意义似乎也不存在了,失去了生存的动力,病魔身的他究竟还能活多久呢?“谢谢,我希望有那份荣幸喊您一声“爹”而且,我想宝亭也会把一个完整的宝大祥交给宝瑞的。”

 “怪不得宝亭总提起你。”在听完我的计划之后,老人眼睛倏地一亮,彷佛重新燃起了生存的望。头一次过堂,不仅杭州知府亲审,连南京刑部十三清吏司浙江司的主事吕守恭也亲自来杭州坐镇,我知道丁聪一系人马要置宝大祥于死地而后快了。

 “王动,念你是一介举人,免跪吧。”文公达面似和蔼却目杀机:“带犯人殷乘黄。”“慢!”我突然喝道,那声音清脆宏亮,竟把衙役“威武”的吆喝声都了下去,就连两百多个正在唧唧喳喳看热闹的平民老百姓都一下子把嘴闭上了,目光齐刷刷的投在我身上。

 “大人,殷乘黄所犯何罪?”我貌似恭顺的边施礼边问道。文公达眉头一皱:“宝大祥买赃卖赃,走私贩私,殷乘黄身为宝大祥的东主,王动,你说他犯了什么罪?”

 我心中暗笑,这老小子还真配合我呀,双目在旁听的人群中扫过,易过容的无瑕和解雨给我投来的信赖的目光,可绝大多数人似乎都在看我的笑话。

 “这位大爷,”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壮汉子身上,看他的穿戴打扮该是城里的地痞混混“能不能上前一步说话?”那汉子显然是个不怕事的人,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跨过栅栏走到我的近前,那些衙役见知府大人并没有发话,便没有阻拦。

 “您贵姓?”“我姓张,张忠臣。”我突然拉着他走到审案桌前:“大人,在下检举张忠臣买赃卖赃、走私贩私,请大人将其收押!”

 张忠臣吓了一跳,堂上也是一片哗然,文公达一拍惊堂木,喝了声:“胡闹!王动,你怎可当庭诬告本府守法良民,说他买赃卖赃、走私贩私,你有证据吗?”

 “我没证据,我只是和张兄合演一出戏而已。”我把吓出一身冷汗的张忠臣送回原处,复躬身道:“大人说宝大祥买赃卖赃、走私贩私,可有证据?”

 文公达刚想反驳我,吕守恭在他耳边私语一声,那声音虽然细小,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大人,不要和他逞口舌之利,证据要用在最关键处。”文公达果然深一口气,道:“带嫌犯殷乘黄。”

 “嫌犯”和“犯人”虽只是一字之差,意义却相差万里,堂上的那些老百姓似乎也听出这其中的区别来,一时间议论纷起。

 “这讼师好像很厉害呀!”、“没听文大人说人家是个举人吗?!”、“二子,你这消息就不灵通,这个王动不仅是个举人,还是一榜解元呢!”、“怪不得…”我心里却暗自揣摩吕守恭话里的含义,官府又得到了什么新的证据了吗?

 等把殷老爷子架上公堂的时候,人群里一阵动,宝大祥的总舵名义上还在应天,殷老爷子身患奇疾,平深居简出,在杭州极少有人认得他,而他那副瘦骨棱峋的模样显然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就连解雨眼中也出惊讶的目光,只有无瑕似乎见过殷家老爷子,神色并无异样。

 一番诸如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之类的例行公事般的询问之后,文公达突然一拍惊堂木,道:“殷乘黄,本府问你,正德二年、三年,宝大祥岁入各几何呀?”

 我心中一动,我曾把张金记录的那本宝大祥的走私记录详细翻看了一遍,据载,宝大祥开始走私勾当就是从正德三年开始的,文公达显然是细读过那个帐簿,而他如此问案,显然是想从宝大祥岁入的不合理性上查出疑点来。

 “正德二年…”殷老爷子也回忆了片刻便报出了一个数目:“敝号岁入白银十七万三千八百两,而转年则岁入白银三十七万零三百两。”

 “你记得很清楚嘛。”文公达脸上也出一丝惊讶之:“三十七万两。”文公达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的目光:“诺大的一个太仓盐场一年盐税不过六十万两,你区区宝大祥一年就有三十多万两白银的进项,可真是生财有道呀。”文公达讥讽道。

 “敝号买卖公平,童叟无欺,加之各位乡亲捧场,赚钱倒也不是一件难事!”殷老爷子不软不硬地顶了一句。

 “哦?”文公达面讥笑:“宝大祥买卖公平?我且问你,正德二年你购买珠宝材料的支出几何?正德三年又几何?”“正德二年敝号各项采买支出白银十三万四千两有余,而正德三年则不足白银二十一万九千两。”

 对殷老爷子极快的回答连文公达都有些意外:“你倒老实!”他“啪”的把两本帐簿扔到殷老爷子的面前:“本府给你算过,正德二年,你宝大祥的利为二分九厘一,买卖公平四字倒也说得过去,可到了正德三年,宝大祥的利就骤升至六分八厘二,简直是吃人呀!而以后十年间至正德十二年,宝大祥的利就没低于六分,殷乘黄,你倒给本府解释解释!”

 他怒喝道。咒骂声顿时从人群中响起,那些曾经购买过宝大祥珠宝的人们此时听到宝大祥竟然有这么高的利,想到还不知自己被宝大祥赚去了多少银子,都愤怒的叫嚷起来,甚至还有人把手里的食物愤恨地砸向殷老爷子。

 我心中猛地一震,这文公达好高明的审案手段呀,一个开场白不仅让宝大祥陷入被动,连百姓也站到了他那一边,看他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而殷老爷子的辨白已经被湮没在群情愤中,我知道不能再让文公达这般主导审案的进程了。

 我的目光落在了一个气得几乎捶顿足的市井妇人身上,这妇人三十出头,头上带着一只珠花簪子,式样很是老旧,可做工看着还算精致。

 “这位大嫂。”我深施一礼,口中的这声呼唤便用上了少林绝学佛门狮子吼,那是在苏州和少林戒律堂长老木蝉切磋时偷学到的。

 这佛家神功果然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大堂顿时静了下来,那妇人神情恍惚了片刻,才恢复了正常,或许是有张忠臣前车之鉴,她警惕地望着我,道:“什么事?”

 “大嫂可曾买过宝大祥的珠宝首饰?”似乎一下子触到了她的痛处,她拔下那只珠花簪子激动道:“怎么没买过,老娘这只簪子就是从宝大祥买的,大官人你评评理,这般杀千刀的,六分利,那该赚了老娘多少银子呀!”

 “大嫂何时购得此簪,费银几何?”那妇人回忆了一会儿,说是正德七年花了三两三钱银子在宝大祥杭州号购得的,我打量了一眼这只金簪,迅速的估算了一下它的价值,还好,果然不出我所料,宝大祥并没有想从这些廉价货中赚取多少利润。

 我掏出十两银票递给那妇人:“这位大嫂,在下以十两银子买下此簪,大嫂可愿出让?”那妇人接过银票看是大通钱庄出具的,立刻喜翻心头,把簪子往我手里一,像是怕我反悔似的,飞一样地跑到了人群后面。

 “大人,请看这只珠花簪子。”接过簪子我掂了掂它的份量,心中更加有数,把簪子放在案桌上:“若是学生没有看错的话,这簪子该是纯金打造。”我将簪子镶嵌的那粒珍珠拧下,道:“大人可称量一下,这簪子总共用金几何?”

 众人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我,文公达和吕守恭也不明究理,文公达皱眉道:“王动,这簪子与本案何干,再这般搅公堂,本府要打你出去!”“大人,此簪子确与本案相关!大人不是想知道宝大祥是怎么赚钱的吗?学生就来给大人解惑!”

 文公达看堂下的那埙um一个个都伸长着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知道我起了他们的好奇之心,不便反驳,便吩咐人找来工匠鉴定称量了一番,那工匠道此簪确是纯金打造的,共用金子八钱。

 这和我估量的相差无几:“本朝太祖定律,大明宝钞一贯准银一两,四贯准金一两,如此换算,金银兑换乃是以一兑四,”我好整以暇道:“八钱金子兑白银二两,而这粒珠子嘛,大人,可否将宝大祥正德七年的帐目借学生一看?”  M.vk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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